白铭

地摊文学著名作家
随缘创作

[天刀ol/白唐/忌玉]灰烬(中)

  他们曾在赌坊里赌过骰子。赵无忌的赌术高超,一次又一次掷出了豹子。唐玉数过,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赵无忌赌了一十二次,必是豹子,绝不落空。
  唐玉倚在他的怀里,轻纱褙子摩挲着赵无忌领口的绸缎,唐玉抬眼,笑得十分契合他灵动的少女装束:“师哥好厉害!”
  赵无忌左手搭在他的腰上,右手在众人的欢呼下掷出第十三个豹子。
  他的手从没从唐玉的腰上放下来过,赌徒们只揶揄地笑,当他是个色急的富贵子。
  而唐玉却能感受到赵无忌在他的腰上重重点了两点。
  赌坊的六爷已经走了。
  接下来本该是唐玉的任务。唐玉稍微直了腰,准备从赵无忌的怀里出去。
  赵无忌的左手却仍扣在他的腰上,稍微使力一按,将唐玉又按回怀里。
  赵无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上,他们靠得很近,在其他人眼里便是耳鬓厮磨的缠绵模样,赵无忌低声道:“等会儿,你现在就去会很突兀,说不定会有人留意几眼,不好办事。”
  唐玉娇笑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地往赵无忌怀里趴,白玉般的脸上透着红,仿佛赵无忌刚刚在他的耳边说的是让人害羞的荤话。他脆生生地应道:“好呀!”
  话说给赵无忌听,也把戏演得更为完美。
  唐玉实在是个聪明人。
  赵无忌也笑起来,把骰盅放在唐玉手上:“会玩么?”
  唐玉摇摇头:“我们麻将打得多。”
  赵无忌道:“难得机会,可以试试。”
  唐玉“嗯”一声,眼里也有了少有的兴奋神色,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的少年,面对未见过的事物难免抑制不住情绪。他握着骰盅上下晃动两把,便学着赵无忌摇骰子的架势晃动骰盅。
  骰盅停下,唐玉将其“啪”地一声盖在桌上。
  赵无忌道:“你猜是多少?”
  唐玉笑道:“总归不会是豹子,”他转转眼眸,顿了会儿,道:“大约是三四三,小。”
  赵无忌把赌注都押在“小”上。
  唐玉挑眉:“你就不怕我猜错了?”
  赵无忌也笑,深邃的黑眸噙着笑意看向了唐玉,唐玉一愣,转过头去看庄家。
  赵无忌道:“猜错便猜错,有什么了不得的?”
  他十三次连着的豹子,赢下来的银两不只是一点半点,他只要高兴,甚至能将这个赌坊连同它的主人的宅子一起买下来。
  可他轻飘飘的,只道“有什么了不得的”,好像这些钱是他路边看见的花儿,有他就随意摘一把,可要是一把火烧了,他也不觉着可惜。旁人只当他在姑娘面前吹牛皮,但唐玉明白,他就是这么个人。
  庄家撩开唐玉的骰盅。
  三四三,小。
  虽然不是豹子,但毕竟他们还是赢了。周围的赌客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  本以为只有这个青年赌术精湛,输了也只能哀叹技不如人。没想到这穿着红裙子的温婉娘子竟然也是个厉害人物,竟是完全正确!
  赵无忌也有点吃惊:“你真的是第一次?”
  他吐息的热气一阵一阵掠过唐玉的耳廓,唐玉挪了挪身子,笑着把手搭在他的手上:“我的手是做什么的,你还能不知道么?虽然我没有你的技术,想得多少就多少,但猜却也是能猜准的。”
  唐玉的手娇柔纤细,皮肤嫩滑细腻,看起来简直比公主还要娇贵。可他的指肚上却覆着一层硬茧,正是这种手才能最精准地把握各种毒的剂量,准确无误地把它放进该放的地方,也只有这种手,才能控制最精细的暗器,让它准确打中自己想要的目标。
  唐玉要这毒粉放入二两,就不会多放一钱。
  唐玉要在二十米之内割断一个人的喉管,那么他的暗器就绝不会碰着动脉。
  他的手要掂量一件器物微小的不同,在他上手的瞬间便能知晓。
  骰子每个面的点数都是不同的,每个面的重量更是有细小的区别。点子上的漆总要比做骰子的骨头重一些,因此六点的这一面总要比五点的那一面分量要大。如果是玉石骰子,那么情况就相反了。只要你能把控这一点,你就能掌控整个赌局。(*1)
  赵无忌和唐玉都用的这个法子。
  赵无忌只片刻便想明白了唐玉的话,旋即实实在在地笑起来,练剑的大掌拍上唐玉的肩:“实在厉害!”
  “哈哈。”
  唐玉并不看他。
  因为他知道赌坊的空气是多么浑浊,要是他还要看向赵无忌,他就是在和赵无忌抢着新鲜的空气,空气不足,呼吸不畅,人的脸就会烧。无论是谁,都不想自己的脸烧成猴子屁股,让人笑话。唐玉也不想,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有了微微的烫,所以他不要去看赵无忌。
*
  “他想告诉我,我欠他的是该还了。”赵无忌拿起酒坛,晃了晃才发现这一坛子已经空了。
  桃花酿本就是一种消遣的甜酒,并不烈,赵无忌其实不大喜欢。但唐玉却喜欢得紧。唐玉不是喝不得烈酒,他的酒量甚至比赵无忌还要好一些,可这不能妨碍他热爱像是他外表一般柔和的花酿。
  既然桃花树也种下了,赵无忌也只好任由唐玉去撷那些开得绚丽的桃花,封进酒坛子里,说是再等半年就可以开出来。唐玉一本正经地说,桃花酿还能做一种毒的配方,多酿几坛为研究备着正是他的用意。
  只是这些酒终究没有完成唐玉口中“研毒”的使命,就让赵无忌挖了出来,摔了一半。另一半都让赵无忌一个人喝了。
  即使桃花酿劲头不足,但这么多的酒都灌将下去,赵无忌也要大醉一场。
  翌日醒来后他望着一片狼藉,又只好一坛一坛亲自酿回去。
  赵无忌回身去够另一坛,拍开封泥又给自己满上。
  唐祠京的酒杯还是满的。
 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,他还来不及举杯去喝完,但赵无忌已经喝完了一坛。
  他今日实在喝得太多了。
  但倘若不喝,他要拿什么去压住心里翻滚的那些沉寂多年的灰烬?
  十年来的念念不忘要是一朝爆发,未免太痛。
  赵无忌将他自己酿造的酒一饮而尽。
  唐祠京忐忑,仍然不太懂这话里的意思,不好擅自猜测。
  赵无忌接下去道:“他肯定是要来杀我的。他故意让我看到你的傀儡,不过是想要通知我。”他还是让自己笑了一笑:“当唐玉有十分的把握要杀掉一个人的时候,他总是不吝于开一点玩笑,让对手被焦虑折磨,他就很高兴。
  “他也了解我,必然是笃定我见着傀儡就能知道他的意图。恐怕他的设想是我会挟着你一起去唐门找他,而他早就在他的周围布下环环相扣的陷阱,届时杀我就容易得多了。”
  唐祠京终于忍不住,反驳道:“师父虽然性非良善,可人终究有情,师父他未必会做绝,赵庄主何必要作如此猜测!”
  赵无忌淡淡道:“我不是在猜测,唐玉是一定会这么做的。因为我害死了他的兄长。”
  唐祠京突然记起那个和赵无忌同期的唐家少爷,他在祠堂是见过牌位的,也常常能见到那个天香谷出来的唐傲的遗孀。
  江南春色好,得了东君全然的偏爱,送来的风都是绵软的,吹得人浑身酥麻,仿佛世间一切棱角都须被吹得圆滑。
  都说春风又绿江南岸,暖风一吹,万物生长,都是生机勃勃、神采奕奕的样子。
  但赵无忌仍然神色冷硬,他垂着眼帘捻起一块甜腻的糕点,阴影不可避免地在他的脸上占去一小块,似乎已是疲惫不堪。
  他又道:“我也杀死了他——直到你出现之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。当时他应该能感受到我的杀意。”他又将一杯酒灌下去:“欠下的东西总要归还的,他要我的命无可厚非。”
  唐祠京已经目瞪口呆。这些封尘多年的事迹唐玉从不提起,他也从不知道唐玉的笑里居然融有滔天恨意。
  赵无忌道:“本来我也想带着你入唐门,可我从来不会去送死。他一旦知道你被我扣押,就必定能懂我已读懂了他的意思,也明白这一趟他是非亲自来不可。你在和风山庄呆一段时间,等唐玉从唐门出来找到我,你就可以继续你的江湖路。”
  唐祠京现今已经不大在意他要何去何从的问题,关乎到他师父的事都应该往前排,他道:“师父要是从唐门里出来找您,他杀死您的概率是不是小得多了?”
  “是。”
  唐祠京又道:“如果师父杀不死您,您要如何?”
  赵无忌答道:“不如何。他要是想留下来当我情人,那就留下来;他要是还想杀我,那我也还在这里等他。”
  他这话说得多少有点直白。尽管他的脸一直绷得紧,那些情还是点点透了出来,一点点的,却足够让精神集中的唐祠京感受到了。
  唐祠京稍微有些感慨。
  十年间不断的追念却得了一个满怀仇恨的旧情人,虽是他咎由自取,可这惩罚未免也太苦了。
  于是他想了想,道:“可只怕师父还会抛出更多的诱饵引您到唐门的,他没法子。”
  赵无忌举起的酒杯又放下,他已经感受到桃花酿带来轻微的眩晕感了:“怎么说?”
  年轻的唐门弟子顿了顿道:“因为师父的腿是无法行走的——从我被他收养开始就是这样。如果没有猜错的话,也许……”他瞟一眼赵无忌越发难看的神色:“是您造成的。”
  唐玉并不是天生瘸腿,这他还是知道的。唐玉曾和他提过一句“我年轻时轻功很不错”,他问过缘由,却被唐玉生硬地转了话题,他也就不敢再问。
  小亭之下流水潺潺,小亭之上燕雀啁啾,而亭内却无声响。
 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,是赵无忌一把扫落那酒坛子。碎片和酒一起溅开,深色水迹在地上蔓开来。他猛地站起,抄起佩剑便朝亭外跑去。
  “赵前辈!”
  “我去找他!”赵无忌远远地喊,倒是中气十足,和他方才像是枯坐等死的模样截然不同。
*
  赵无忌不是没有到唐门去找过唐玉。
  彼时他的伤势未愈,醒来看见的是卫凤娘。卫凤娘和唐玉的容貌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,他一声“唐玉”就要脱口而出,却又反应过来,生生刹住。
  卫凤娘又惊又喜地看他,又下意识对身边的地藏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,便出门找大夫去了。
  赵无忌才发现地藏也在一边,他从干涩的嘴里发出声来:“师兄……”
  “行了,”地藏还是没甚表情:“有什么事都得养好伤再说。”
  赵无忌现在的状况的确不适合说话,胸口火辣辣地烧,唐傲在他身上留下的一道道剑伤散着难以忍受的疼痛,可他还要说:“……你总得告诉我,咳咳……后来怎样了?”
  地藏瞥了他一眼,又看一眼门口,似乎在确认卫凤娘回来没有,这才悠悠道:“我们赶到的时候唐傲已经死了。凤娘去救你,我去拖了沈孤雁一会儿,直到唐太岳取出冥河水把唐蓝和沈孤雁击退。我和凤娘就将你带回来了,上官怜怜坚持留在唐门。而和风山庄的人还剩一个小队,都回江南了。”
  赵无忌听闻咬紧了牙,眼睛也紧紧地闭着,他的身体因着强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,却还是从牙缝里透出几声骇人的低吼来。
  “你那小情人,”地藏接着道:“救治不及时,不出意外也应该是死了的。”
  赵无忌的胸膛不断起伏,咳嗽声也逐渐频繁,他目眦欲裂,眼里布着可怖的血丝,嘴角亦流出一些黑血。
  地藏沉声道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。你须知道,今日的处境是你自作自受。”
  他怎么会不知道?是他自作自受,是他被恨冲了头,是他对唐玉不信任,是他被人利用!
  是他憎恨唐门,领着和风山庄的精英做了明月心和公子羽手上的剑刃,愤恨之中一掌击退了唐玉。那本来要刺向明月心的暗器在唐玉手里生生炸开,他看着唐玉惊愕的表情渐渐凝结在脸上,最终倒地。
  是他执意要唐门偿那条责任不在唐门的人命,和赶来的唐傲刀剑相向。唐傲击败了他,却也重伤难行,他倒在地上看着唐傲一步一步拄剑走向大杀四方的公子羽,只一招,那个狂傲一世的人就倒在血泊中。
  是他害死了唐傲。是他杀死了唐玉,是他杀死了唐玉!
  “是……是我……咳咳,是我……!”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,胸膛起伏愈发的急促。
  地藏淡淡道:“没错,是你。”
  “……我……!”赵无忌张了张口,一口黑色的淤血顺势从他口中喷出,流下两颊。
  地藏见状立即将赵无忌扶起来,一掌直拍向赵无忌的背部。一口更稠,更黑的血终是被拍了出来,染了他灰白的被褥。
  赵无忌咳嗽不止,半晌才顺好了气,顺势就要掀开褥子。
  地藏望向他:“唐家在三天前就已经把所有人都下葬了。”
  赵无忌顿了顿,随手用袖子抹去嘴边的血,下地走到衣柜前搜出几件衣物来,道:“牌位也好,我总得去见他们。”
  “你伤还没好。”
  “死不了。”赵无忌已穿好衣服,张望四周却未见着他的佩剑。
  地藏还是淡然地坐着,给自己倒了茶水,道:“你的剑已经被风无痕拿走了。”
  赵无忌却道:“无妨。”
  地藏终是挑了眉:“无妨?你有伤,也许会死在半路上;你没剑,唐门要杀你易如反掌。只怕是没见着牌位,你自己倒立了碑。”
  赵无忌还是说:“无妨,黄泉路上岂不更好相见?”
  “呵,”地藏轻轻笑出声:“这么想倒是有趣,可你没那个机会。”
  “为何?”
  “因为风无痕决定将你关禁闭两年,今日执行。”
  赵无忌沉默着。风无痕不仅是他掌门,还是他师父,如同他半个父亲。更何况赵简生前也说过,风无痕要怎么管教赵无忌,要什么时候管教赵无忌都是他的自由。风无痕要关他禁闭,赵无忌并不能违背。
  “你就是那个押送我的人。”赵无忌沉声道。
  地藏道:“没错。”
  赵无忌又开始咳嗽起来,方才提起的一口气忽的散去,那些稍稍被按压下去的痛楚一股劲儿地冒出来。
  赵无忌说:“那好。”
  说罢便跌坐在地,又昏了去。
*
  两年后赵无忌甫一出了禁闭室的山门,便施展轻功蹿远了。前来迎接的小师妹连人影都没见着,只感受到一阵风。
  他奔至太白的马厩,牵了自己的烛天龙便翻身上马,一路入了巴蜀。
  他就是一刻也不要等了。让他见一见就好,事已至此,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,可至少得让他说声“对不起”。
  为了不引人注意,他作的是普通侠士打扮,在双月湾一处客栈将马寄下,便徒步往唐门而去。
  是夜,皓月当空。如水的银光照在崔嵬山崖,投下黑影隐去了赵无忌的身形。
  因着和唐玉相好,他对唐门的地形并不陌生,很快就找着了一处巡逻死角,一跃而起。
  然而赵无忌越过那堵墙的一瞬便发现不对。
  无影丝!
  这时他才发现围墙几尺之上都布着一张无影丝组成的网,有人越过,必定触发。
  果然,东北角,西南角都传来破空之声,赵无忌拔剑,一招回风落雁扫落几枚唐门暗器,只是他的脚一个动作,便又触动了另一张无影丝网。
  只一瞬!四只傀儡便从暗处移到赵无忌周围,这速度已经可以和唐门弟子操控的千魂裂媲美,然而赵无忌还是先快一步,一式苍龙出水,刺穿了一具傀儡的脑袋,顺势甩了出去,成功出阵。
  下一个瞬间,剩下的三只傀儡竟同时使出爆天星!若是赵无忌未能躲过,那些爆裂开来的暗器立刻便能置他于死地。
  一定是唐缺。赵无忌心中已有了计较,正应着他的想法似的,他看到像一堵墙的肥胖身影从远及近向他走来。
  唐缺笑眯眯地,脸上的肉都堆起折子,似乎见着赵无忌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,他道:“不知赵庄主大驾光临唐门,没有及时迎接,失礼,失礼!幸好我赶上了!”
  赵无忌却直直道:“我想见唐傲和唐玉。”
  对待唐缺,切忌接他的话茬,赵无忌一向清楚。而赵无忌如今也不想和他扯。
  唐缺转了一副为难的样子,摇了摇头道:“哎,这实在不是我不让你见他们,只是我大伯母,说什么都要我严加防守,绝不让我放一只苍蝇进来。”他拍拍小山似的肚皮,颇为委屈道:“我这几日忙着捉苍蝇,起码瘦了十斤!”
  赵无忌握紧了剑,讥道:“所以现在在暗处的唐门弟子,也不是你布下的?”
  唐缺一脸大惊失色,那些堆起的肉颤颤的,他展开他大一号的扇子挡住脸:“什么?竟然有人?一定是监督我来了,赵庄主,这有多少人啊?只有几人的话我或许还能收买一下呢!”
  赵无忌盯着唐缺,道:“有一十二人。”
  “不,”唐缺忽的收起了他那副惊恐的愚蠢表情,折扇又合起来有节奏地打在手上,施施然道:“藏着的有十三人,有十二人还是追魂房高手。”
  唐缺笑得憨厚:“是我特意借来拦赵庄主的。”
  听到唐缺说出“十三”时,赵无忌也仅仅是皱了皱眉。他擅长隐匿自己的情绪,轻易不外露,因此他还是沉声道:“我要见唐傲和唐玉!”
  “赵无忌,”唐缺也沉下脸来,道:“我就算让你见了,你对着牌位要做什么?赔礼早就过了时辰,赔命——你也赔不了我的哥哥和弟弟。你见他们,你要做什么?”
  唐缺眼一眯,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缝,从中射出毒针一般锐利的光来:“你想要见他们,和他们说一句‘对不起’,好似这样就能把你做的一切都心安理得地放下,把你内心的惴惴不安抚平?”
  “可你要知道,所有道歉都是废话,你欠着他们的那就欠一辈子。我们兄弟虽不睦多年,可这点仇我总归得帮他们报了。”
  唐缺笑道:“赵无忌,你就怀着你的愧疚度过下半辈子吧。”
  也许唐缺说得不错,他只是想为自己的过错辩解而已,只是想要自己安心一点。可这都是他的罪,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去半分的。
  他突然又想起唐玉一脸不可置信被他一掌拍开的样子,摔在地上时唐玉的杏眼仍是睁着,直勾勾地瞪着赵无忌。
  狼狈,且丑陋。
  赵无忌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哽:“……我只看一眼。”
  唐缺又笑起来,笑得很轻松:“我完全可以替你看。牌位长五分一尺,宽三分一尺。就摆在唐家祠堂左侧案桌的第一排。牌位由我写的,一个写着‘先兄唐傲之位’……”他顿了顿,打量一眼赵无忌再道:“另一个写着,‘亡弟唐玉之位’。如何,够仔细了吗?”
  “够了。”他垂下眼帘。
  太够了。
  唐缺确确实实地告诉他:唐傲死了。唐玉也死了。
  尸体入了土,房里的东西也一并收了,于是他们就不在这个世上,好像那活生生的人一下就成了虚无缥缈的幻境。
  喜怒哀乐,爱恨情仇,都湮灭。
  赵无忌缓缓地,缓缓地,将剑收回。双膝屈下,左膝先碰了地,接着就是右膝。他向着唐家祠堂的方向跪下,俯身下去,额头触地。
  圆月光莹莹,映在那个久久匍匐着的躯体上,像是洒着寒雪的一块碑。
  唐缺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,将手中折扇握得很紧。
*
  赵无忌最终还是走了,速度快得像是逃跑。
  唐缺挥挥手让追魂房高手都回去复命了。他站在原地,看着自己的影子。
  直到肥肥胖胖的黑影旁多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的影子。
  唐缺终于抬起头来。
  唐玉在轮椅上。他还不大熟练用傀儡推动轮椅,因此走得很慢,小儿学步似的笨拙。墨发散披着,脸色是骇人的惨白,但他还是笑着:“你再把他拖上一会儿,我就能杀了他。”
  然而他的手抖得厉害,两枚针在他的手里甚至磨出细微的声响,唐缺已经注意到了。
  这一双不稳的手,根本没办法打出任何暗器。
  唐缺干笑两声,道:“等你从碎星楼里出来再杀他也不迟。”
  唐门家法森严,唐玉越过天一房自研毒物,已是大过;而他还将毒淬于暗器之上——虽是为了保护唐门,但毕竟违了规。王郅君便把唐玉从天一房除名,并将其关入碎星楼两年,好好反思以后再做打算。
  “说的也是。”唐玉轻笑起来:“我还有很多杀他的机会。”
  他终是抓不稳这两枚针,一声“叮铃”摔在地上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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